云归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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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折枝仙 | 23:59】同袍

前言:

康复训练,借此联文逼迫的机会,写写久违的年良,尽是些流水账,基本无拍,不想和审核搏斗

联文的主题是高岭之花,我自认还是符合主题的。这两个人,大概谁心情不好时谁就是高岭之花

近期我也在回顾原文,其实从开篇奠基开始,无论是《百坡》还是《百年》,大多都是沉郁的基调。唯有这两人相遇后的青春时光,我真切地感到明快的底色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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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 · 同袍

二排长和六班长相识于禁闭室,但两人的真正友谊,始于一本无穷尽的账目。


【壹】


从报到的那一天起,关于新排长的背景,连中就生出许多猜测。当这人下连一星期,新官上任连着烧出菜刀带训、禁闭室捞人、越级举报三把大火,立了威风也挨了打压,临时被撤销排长职务,下放至一线战斗班组,以列兵身份体验基层生活。


这惩罚太轻,上下哗然发觉新排长的后台真和素质一样硬,各种谣言跟着,越发传得没谱。


背后被一百多双眼睛盯着,一片集体孤立中,唯主角无知无觉,一心一意地烦着件私事。


连续三天晚上,熄灯后严良被陆百年堵在厕所角落。


“钱,到底怎么样你才肯要?”陆百年拉扯着他的胳膊,几乎带点愠色,“我不是和你客套。”


严良冷淡地回:“我也不是。”


“老兵,在闹什么别扭?你肯和别人借,为什么偏我不行,就因为我是新战士,六班长拉不下脸吗?班长,我不差钱,钱我有的是,行了吗?”


“……”


不知道为什么,一个地道的好人,总爱在自己面前耍无赖,时时佯装些张牙舞爪的纨绔相,这有什么趣味吗。


陆百年为这会的僵持而惊喜,今天他没再搡开自己,这在他眼里就是有了突破。


“债不能老这么欠着,老人脑子里刚动完手术,哪能让人天天堵上门。班长,你留队不就为了还账吗,“陆百年适时地换了温和的语气,轻言细语地问,“你现在筹了多少,还差多少?我给你两千,够不够?”


严良脸上有火在烧。


陆百年在心里叹气:“咱们记账,算利息,我是要你还的,你不欠我。算我求你了,行吗?”


对面仍然以沉默抵抗,在二排长又无可奈何地要发脾气前,严良终于低低开了口:“我欠你的太多。”


陆百年愣住,怎么没想到他第一句是这个。


严良无法再说下去。陆百年顺着他的目光,侧目看到自己空荡的肩头。下放期间,解除军衔,在部队里,一贯是个辱人的惩罚。


陆百年扭回头,向他翻了个白眼:“你以为我在乎这个?借不借,一个字,别打岔,行吗。”


天底下还有这号借钱如抢劫般强横的人。


严良回避着他的注视,避免被那份热情烧灼:”立字据。“


陆百年惊奇地琢磨了两秒:”班长,你答应了?“


严良仍把头别向一侧,拉扯出些突出的青筋:”我还得慢。“


“我还怕你跑了吗?”


察觉到胳膊被对面松开了些力度,血液终于恢复顺畅的流动,严良默默活动下关节:“陆排长,我一个月工资连津贴二百二十五,每月寄回去二百元,剩下的我每月只能还你二十五,那就是……”


半文盲的六班长,连带着数学同样学得不扎实,在此理所当然地卡住了。陆百年下意识跟着心算一下,总之是个以年为单位的答案。


严良忽然又断续地做了些补充:“……签完志愿以后,我还会多五元班长费,明年军龄奖也会涨……我今年会再立功……”


陆百年心里一咯噔,立刻打断他:“我不差这点,不着急你还。”


严良沉着地回:“立字据。”



【贰】


一式两份的账本立下后的半个月,陆百年结束了处罚期,恢复了排长职务,连带着收到了第一次还款。如约定的一样,信封里装着整二十五元。


“班长,你没有个人开销的吗?”


“没有。”


陆百年想起他搪瓷缸里锋利得能当刀片使的牙膏皮,但没得说出任何调侃的话。


七月公布的新训干部名单,同时有陆百年和严良的名字。


陆百年发觉自己的第一反应是,等多了这几元集训津贴,六班长这月终于能换一支新牙膏了。


带训是项苦差,总是摊派到新晋军官士官的头上。一干老兵被集中起来,按骨干标准,从严从重、高压高负荷地封闭训了一个月,积累了无穷怨气,为即将到来的新训从生理到情绪都做好了充分准备。


回到连队当天,陆百年从枕头下准时收到了新信封,只一摸就敏锐地察觉到比上次的厚,当面倒出来发现果然是有零有整的二十八块五角。


陆百年觉得简直匪夷所思:“你当我是什么,周扒皮吗?”


“我用不到。”


“你放屁,你不抽烟不喝酒,还能不用手纸吗,老兵、过来,你给我演示演示,你平时怎么擦屁股?”


陆百年一时失察,引得宿舍几个人都看过来。


严良无法当众回答这问题,又为他张扬了这话题而恼火。


两人各自生着气,互相闹了几天别扭,后来是陆百年先低头,往六班长的储物柜默默添了些生活用品,但当天就又都被清理出来如数退回。


因这毫不留脸的回复,陆百年真给激得血气上涌,夜里咬牙切齿地盯着上铺,真想趁这会儿给他一闷棍,自己的好心是不是非得变成赔偿金,这人才肯接受。


“二排长。”


冷战期间,陆百年收到来自最意想不到的人的搭话。


因为刚下连时那点过节,列兵李一统对他从来都是绕道走,想想好像是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。


陆百年抱臂睨着他。


面对曾痛揍过自己的排长,李一统挠头抖腿地装相,多少还有点不自在:“你真想帮班长,得讲究方式方法知道吗……你真以为就你一个好人?班长那号人,他受不了你这样的,但凡他肯让人帮,他的问题早解决了。班长最怕欠人……他觉着最对不起你,你看不明白吗。”


陆百年稍稍放松了站姿。


“想让班长安心,他就得帮你干点什么。”



【叁】


“就这几件吗,还有吗?”


“……嗯。没了。”


严良就点一点头,抱着脸盆离开。


陆百年脸上像火烧,等他一出门,立刻抱出床下另一摞脏衣物,拿上肥皂飞快从另一侧下楼,专程跑了二里路,换到隔壁连队的水房。


陆百年从没干过这等事。


虽然在部队里,新人给老人做“生活保障”是个常见的事,几乎成了传统,但陆百年受不了这套,当新兵时吃过其中的苦,他就不想再把这恶习往下传,以至于敏感到任何麻烦他人的地方,让他都觉得像是欺负人。纵是曾经读到大四的时候,他也从没干过哪怕晚接哨五分钟这种小事。


而今下了连,他居然让个老二期给自己洗起衣服了。


陆百年恨不能参自己一本。


在李一统的指导下,陆百年做了几次心理建设才开口,而严良竟然就这么接了。但这并不能以工抵债,因为这在老兵眼里都属于“班长的义务”,绕了这么一大圈,实际只能让严良接受和他共用洗衣粉这样渺小的帮助。


陆百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穷得顶天立地的人。


三个月新训结束,两人间的互助已拓展到洗衣做饭、端茶倒水、跑腿打饭,推拿按摩等等凡此种种的各类私事,严良也作为优秀新训班长受了一次连级嘉奖,但本人并不怎样高兴。


陆百年已学会猜他的心思。大概是因为,嘉奖不发奖金,只给奖状,额外发一支不当吃不当穿的钢笔。


“你真用不上,两块卖给我。”


说来也怪,自从六班长给自己当勤务员,两人的关系反倒越发坚实起来,如今说起这种话也坦坦荡荡了,陆百年不会觉得难开口,严良也没再那么容易脸红。


“一块钱。”


“一块五。行了。别讨价还价,到此为止。”



【肆】


债主很宽容,债户很努力,但离债务还清仍遥遥无期。


2000年就这么来了,这是新世纪的第一年。在荒芜大山里,军人对这一年的感触不如外面世界那么深刻,但会餐和庆祝仪式也是照样有的。


好消息是,两人各自随军龄涨了一级工资;坏消息是日子一年有一年的问题。


陆百年无法想象,这些年六班长一个人是如何扛过来的,家里老人一个病一个瘫,弟妹又一个个长大,到了上学的年龄总要想办法交罚款办户口。


唯独让陆百年欣慰的是,严良总算肯主动和他说这些事。


严良难得地接了他的烟,两个都不会抽烟的人那一晚连咳带呛地报销了一包玉溪。


到了后半夜,陆百年几乎是扼着他的脖子。


“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,求你了,行吗,让我帮帮忙,不丢人。”陆百年自认是个很有骨气的人,但总在这人面前说“求”字,“你还得起,你信我。”


陆百年想不到的是,严良很快答了好。陆百年唯恐他是给烟熏昏了头,到时清醒了反悔,天一亮就向连长陈光耀打报告去了邮局,把身家全部掏空化成一张纸汇走才算安心。


好像就是从这一天起,两人间一道本来也不深厚的隔阂也彻底破了。严良每月还是照例把全部工资上交,但需要用钱时也会主动报告。


“这月只还三十”,“这个月我还不了了”抑或是“再借我二十”。


债主偶尔打听些隐私:”干什么用?“


大多时候,严良如实回答他“买信纸”“买袜子”,有一次回答是“少管”,反倒让陆百年更高兴。


“你就该这样,知道吗,良子,你该干什么干什么,用不着告诉我。”


这事陆百年转眼就忘了,而后在那一月,又突然收到了来自严良的生日礼物。


十多斤榆林的小米。严良反复地告诉是自家地里种的,不花钱,又能缓解他的胃病,仍然挨了陆百年一顿老拳。


跟着六班长这一年多,陆百年也养成了抠门的习惯,就是买一管牙膏也得下意识算算克数,陆百年无法接受这可能来自对方家庭口粮的礼物。


直到严良熬出一盆粥,陆百年再发脾气也不可能浪费粮食。凝结出的米油浓稠得糊嘴巴,陆百年喝完一碗又一碗,碗刮得干干净净,而后就倒在桌上埋着脸。


“以后别再干这事了,良子。我真受不了。”


陆百年一副喝粥喝醉了的样子。


严良几乎听出些撒娇的意思,但还没想到如何宽慰他,这人就忽地话锋一转,趁机耍起无赖:“我什么都不要了,你再给我做一碗面就行……少放辣椒。”


【伍】


后来朝夕相处的七年里,两人间的账目随着账本增增长长,有借有还地记录下去,至于总数是多少,只有严良自己记得请。


幸好当年的账本是一式两份的,陆百年的那一份,差不多在一开始就是一本糊涂账,唯有严良的那份记得认认真真,无论两人的感情如何好,有个数字严良心里总还是记着。


2006年时,六班长升了三期,陆百年在连长位置上已任了三年。这些年里,发生了许多事,大小矛盾闹过,也经历过一两次生死,严良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恨恨一句“我欠你的”。一半是为了泄愤,一半是为了自我和解,无论什么场合,这话抛掷出来,严良自己总能消气。


军营里人如流水,两人已经算共同走了很长一段路,真分别时,理智上都清楚,大江大潮里,相守到这如今就已是眷顾了,不该希求更多。


严良保送士官学校前,休了多年来的第一次探亲假,陆百年开车去送,替他买返乡票时,陆百年对着那士官证的照片看了很久,他抬头再看看眼前的严良,仿佛第一次意识到,这人已三十岁了。


陆百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他跟自己的最后一件事是还钱。


随着各自待遇提高和对方境况改善,实际上两人间已有起码一年不再有金钱往来,陆百年对账本停在哪里已不记得,对严良递过来的不算多的数目,陆百年数也不数,沉默地就接下来了。


陆百年冷不防地问了句:“良子,以后还用得上我吗?”


陆百年没指望得到什么回答,严良是不善言辞的人,他常这么给他使绊子,但今天算是把他自己绊进去了,这玩笑话调剂气氛更伤感。


但严良很快地回答:“用得上。”


陆百年愣愣看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。


“我明年结婚,你答应给我来当伴郎,”严良眉头拧起来,表情几乎显出点严厉,“你忘了?”


陆百年呆呆的,反应过来后觉得无比有趣,果然也真开怀笑出声,抖擞得失去了军人应有的站姿,吸引了站台上许多目光。


老班长的实用主义,真的永远是治他胡思乱想的一剂良药。


上车前,陆百年畅快地拥抱严良,锤打他的后背,力度多少有点个人恩怨。


严良默默承受着,忽然又说:“其实我还没还完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还欠得很多。还不清了。”


陆百年听出些颤音,当场想推开他,看一看他的表情,但发觉不知何时已被对方反手搂住,一时无法脱身。


“陆百年。我真走了。陆百年……你多保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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