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归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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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坡(番外)

番外 · 峥嵘

玻璃结冰,窗外一片大荒原。吉普车停在伪装工事里,没开暖气,呼吸间两股白气往外喷。陈国焘刚醒,窝在军大衣里,在袖子里揉搓冻僵的手,揉出几声关节闷响。

驾驶座上的人忽然睁开眼,陈国焘微微吃惊,下意识也转头看过去。青年军官斜着眼,没开口叫人,目光也不太恭敬。陈国焘被看得不舒服,又想缓和气氛,索性先张口“碍着你睡觉了?”。

白明甫摇头,回答“没有,首长”,从怀里捧出军水壶,带着体温双手递来。

这让陈国焘又有点尴尬。他本意是要开个玩笑,但凡这年轻人笑一笑或是被唬住表现出点惶恐他都有办法圆场,可是闷葫芦到这种地步就无药可救了,玩笑话这下真成了责怪,陈国焘冻僵的臭脸一时又做不出别的表情来挽回。

陈国焘不自在地接过去。

年轻人的眼光还盯在自己身上,陈国焘隔着后脑勺都知道。

三年入越,十九年戍边,藏南河谷提拔出的大校,是现役军人里少有经历过生死的人,与所有战争时期的遗老一样,陈国焘不认为队伍里还有什么能让他放在眼里的后辈。

大校接着欲盖弥彰地想到同车的这位……四万人里选出的毛小子,年龄小自己快两轮,带回国一枚带洋文的勋章竟入了军史馆,与38军千疮百孔的战旗并列了。

想到这,陈国焘呼吸一窒,想起调任状下来后火眼金睛的政委专门来做他工作,拍打他的肩膀,哄着说新军筹备大方向上你来抓,但训练上你去给他们打下手,不要有心理负担……长江后浪推前浪嘛,多请教,要放手……年轻人是八九点钟的太阳,世界是我们的,也是他们的……但总归到底是他们的。

陈国焘看过白明甫的履历,知道这是个有本事的人,而越有本事的越不会轻易服人,青年又天然地有股锐气。未来一两年里真想一起和平共事,光凭自己的二毛四未必压得住,对这号人还是得交心。

陈国焘想通了这层就和蔼了些,决定趁独处的机会试一试。就着热水入喉活动了活动面部肌肉,收回目光,掠过后视镜时看见后座上的另一位——直挺挺躺着,大檐帽盖脸,双手环抱胸前,睡得了无生气。

陈国焘暗骂他姥姥的……才想起车上还有这小王八蛋,但也借此让他想到了话题。

“明甫,你们俩认识了多长时间?”

这话头起得并不高明,太唐突,白明甫一时没接上,扭了两次脸才确定首长问的到底是谁,期间陈国焘尬在那被活活晾了半分多钟,人几乎又僵起来。

好歹白明甫最后还是给了他台阶下:“四年。”

能出声就行,出声那就还聊得下去,陈国焘安慰自己,顺便又朝后座上了看一眼,还没醒——出卖秘密是拉进距离的手段,陈国焘脸不红心不跳地准备就用这招儿。

“噢,你们也是老战友了……吴恙是我看着长大的。”

白明甫看他半天,用鼻子回“嗯”。

陈国焘接着说下去:“他老子叫吴尊友,我们一起守过老山,牺牲时是我排长。”

白明甫没出声,表情还是一贯的冷淡,但面颊细微处有些不自觉的松动。

这其实也并不出乎他意料,在猎人学校见第一面时白明甫就察觉出陈国焘与吴恙的关系特殊,但他从没问过。结营仪式后,老首长接见他与吴恙,对他是握手,与吴恙却是拥抱——当时白明甫的冷眼下多少藏着些嫉妒。

陈国焘观察着他,用拉家常的语气接着问:“你们处得惯吗?大人走得早,这小子没人管,惯坏了,孩子王,从小淘到大,野得掀房子。他话也多,跟你不一样,一天的话比你一个月的都多。”

白明甫知道老首长是敲打自己,顺便想着法要撬他的嘴,他心里很抗拒,但还是转着脑子应付。

“……处得惯。”

白明甫来自第十五空降师,与吴恙的交情始于出国前在桂林陆特的六个月封闭集训。集训开始时还剩六十多人,竞争最后两个名额。白明甫确信其中一个是自己的,但没想到最终同行上飞机的是一个学生兵。

白明甫知道自己的半截子回答过不了关,趁首长追问前索性主动把话接上:“他比我强。”

陈国焘专注地看着他,感到这是个难得的突破,兴许能聊出些意外收获。

太阳刚升起来,雾正慢慢散,陈国焘顺手往窗外的大荒原一指:“你们当年比这个苦?”

白明甫跟着往窗外一瞥,知道陈国焘是在笨拙地套他的话。

“我不行,”白明甫只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就决心出卖战友,聊别人毕竟比聊自己轻松一些,某人既然想装睡就由他装去,“吴恙经历比我多。我刚进去就负伤,老是住院,第一个月就差点让人淘汰了,学校说你们中国人不能都下场,两个都脱训就要降国旗。所以我住院时吴恙一直在坚持。”

陈国焘问:“里面什么最难?”

“什么都难,最难是让人看不起。”

白明甫不是爱把过往经历挂在嘴上的人,但回国后做过太多场报告,逼得内向如他说起那些事也脱口如流。

只稍稍犹豫,在这种私人的场合,他决定提起些隐秘的话题,以迎合老首长与自己拉近关系的目的。

“他们恶心人有很多办法,开营那天带来一条狗,让我们敬礼,喊它‘一号’,吃饭狗先吃,人吃狗剩下的。”白明甫看一眼后座那位还在挺尸,“刚开始接受不了,后来脸都不要了,从狗盆里抢吃的。”

陈国焘感到他活泼了一些,所以尽量不去打断。

“我最受不了后半夜叫起床浇凉水,带着冰碴子,一桶一桶不停,浇两个小时,要么跳水池,湿透了再赶到风口吹干,围着机场一圈圈跑步,冷得要死了,那时候觉得冰水浇在身上是暖的。”

陈国焘没忍住:“这是干什么呢?”

“为了淘汰人。变着法让人难受。我们光着脚走路,负重六十公斤走十五公里,不穿衣服在石子坑里爬,花样特别多。”

“身体不坏吗?”

“去过的人都有伤,”白明甫朝后视镜看一眼,盯着那位的不动如山,“首长您多关心他,吴恙被船旋桨打断两根脚指头,左胳膊现在习惯性脱臼——”

后座忽然就诈了尸,照脸一拳打过来。白明甫沉着地接下,硬是把话说完:“……手腕也折过。”

“你话那么多呢?”

两人当着陈国焘的面打起来,闪转腾挪差点拆了座椅。趁陈国焘没反应过来,吴恙找准机会伸手按开了车锁,门一推连滚带爬逃出车外。

陈国焘顾不上隐蔽,也急急拉开车门大喝“吴恙!?”

吴恙回头一望,眼看陈国焘是抓不住自己了才原地站住,远远地亮了口白牙:“出来透透气……反正不跟您呆一块。白猴子嘴上没把门,别听他贫。”

陈国焘当下是想兴师问罪扒这小子的的皮,冷眼隔着雾气都渗人:“你去哪?”

吴恙这一会也被冻得缩手缩脚,但还是一步步往后退,嬉皮笑脸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:“我看看三十七号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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